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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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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4 章

時至後半夜, 山頂的風極為喧囂,將杜員外沒能來得及冠起的發吹得淩亂。這種時候他也顧不上儀表,腳步飛快地朝山莊東側的祠堂去。

杜家的祠堂是絕對禁地, 平日裏只有三個人能夠進入, 除卻杜員外之外,剩餘兩人則是他爹和他兒子杜巖。祠堂的大門緊鎖,不是逢年過節需要祭拜祖宗,此門不開。

杜員外提著一盞燈, 另一只手裏抓著鑰匙, 匆匆將門打開後,轉身對守衛吩咐一句,“在門外候著, 不準任何人來。”

隨後他進t了門,十分謹慎地將門從裏面給鎖上。祠堂裏一片死寂黑暗, 只有燈盞散發出微弱的光。他慌忙走到層層排列的祖宗牌位前, 鉆到案桌的地下, 掀開厚厚的地毯,準確地找到暗格。

青石地磚掀開之後, 下面就藏著一個精致雕琢的木盒。

這東西是自打山莊建成之時就藏在此處的,一晃許多年沒有動, 上面已經落了厚厚的灰塵。杜員外抖著手將木盒取出,又打開了鎖, 掀開盒蓋之後,裏面就是疊放整齊的紙張, 呈現出老舊的顏色。

這些東西給了杜員外莫大的安心——只要還在, 他就仍舊有活路。

他將盒子蓋上,拿著盒子從案桌底下退出來, 還未站起身,一道冰冷的硬物貼在他的側頸處,繼而漠然的聲音響起,“不想腦袋落地就別亂動。”

杜員外嚇得渾身一僵,震驚得無以覆加,嘶聲道:“怎麽可能?我分明鎖了門!你是如何進來的?”

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沒有聽到半點動靜,完全沒能察覺。

“那你就姑且當我是神仙吧。”身後人吊兒郎當地回了一句,其後猛地往杜員外的腿窩上一踹。他痛呼一聲半跪著,剛要出口喊人,就覺得下巴一痛,繼而嘴巴不受控制地大張著,只能發出啊啊的叫喊。

來人將杜員外的雙手往身後一別,掏出根繩子十分迅速地捆上,把人整個按在地上去。

盒子脫了手掉在地上,發出沈悶的聲響,外面的守衛總算意識到不對勁了,一邊敲門一邊詢問。

杜員外大叫著,奈何他進來的時候鎖了門,守衛便是想沖進來救人,也只得先老老實實地撞大門。

來人將彎刀往身後一別,又拿出個煙花來,點燃之後往天上放。也正是在這時候杜員外才發現,頭上的屋頂不知何時破了個大洞,瓦片被人揭開,微弱的月光落在層層疊疊的牌位上。他總算明白,此人是從屋頂進來的,只是這樣的高度,他落下來的時候竟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,身手恐怕在他所豢養的守衛之上。

煙花從屋頂的破洞飛出去,在夜幕中留下一抹紅色,又化作煙霧。

那人幾步走到近處,彎腰將燈籠和盒子一同撿起,燈光照在他的臉上,杜員外才看清楚,此人正是方才跑到他的寢房中差點將他掐死的那一個。

他湊近杜員外,笑著道:“杜員外,這次你算是立了大功了。”

外頭依舊持續著撞門的聲響,只是祠堂在建造的時候就對門窗有多重防護,為的就是保證門窗一旦鎖上,外面不可被輕易突破,因此難以撼動。

杜員外的下巴被卸,說不出任何話,只垂死掙紮一般發出無意義的叫喊,乞求地看著面前這人。

那人優哉游哉地在旁邊坐下來,脊背靠著柱子,一條腿曲起,搭上去的手腕隨意地轉著手裏的彎刀,跟杜員外閑聊起來,“其實我跟殿下討了你這條命,我想親手宰了你,你且急著,你爺爺我名叫薛驚羽,等你走黃泉路的時候陰差問你被誰殺,你記得報上我的大名,畢竟殺了你也算是大功一件。”

杜員外一聽他口中提到“殿下”,自然是什麽都明白了,這人方才說的什麽“忠於一主”,“清理門戶”都是假的。

他根本就不是孫相的人!

皎潔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,照亮了半邊混不吝的臉,正是薛久。

杜員外的腦中晃過許君赫那張年輕俊美的臉,或許他總是表現得喜形於色,於是讓人下意識覺得,他不過是金玉其外的繡花枕頭。

卻不想他走這一步棋,既是離間計,又是引蛇出洞。

祠堂分明四面封閉,而杜員外的心口卻像是被捅穿了,無休無止的風刮進來,凍結了渾身的血液,嚇得渾身都癱軟了。

一刻鐘後,撞門的聲音戛然而止,外面傳來了一陣喧鬧,持續了一段時間,最後也全部歸於寧靜。

有人敲門,聲音傳進來,“開門。”

是許君赫的聲音。

薛久起身,從杜員外那拽來鑰匙,將門鎖打開。

門外侍衛提著十來盞燈,燈火通明。許君赫與紀雲蘅、邵生三人並肩而立,被完全籠罩在光裏,亮得刺眼。

薛久上前,將盒子雙手奉上,被紀雲蘅接住,捧在了懷裏。

她低眼看去,這個盒子雖雕琢得精致華麗,但年歲太久,顯得十分老舊。紀雲蘅知道這裏面是什麽東西,因此眼眸不自覺染上了哀傷。

他們傍晚從山莊離開之後的確下了山,但並未回去,而是在山下附近的客棧裏休息。紀雲蘅只睡了兩個時辰,然後就被許君赫給搖醒。他什麽都沒說,但紀雲蘅隱約明白這幾日忙活的事,在今夜會有個結果。

她強忍著困意跟著來到山上,正好看見一束紅色的煙花直沖天際。

隨後幾人來到山頂處,就見杜家的山莊之外聚集了不少人,以程渝為首,其他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夜行衣,手上拿著利器,原地待命。

許君赫從中走過,打了個手勢,所有人立即動身,分列兩隊像游蛇一般從高墻翻越。

很快,門就從裏面被打開,接下來一路也通暢無阻,杜家的守衛無法與許君赫手底下的暗衛較量,一路走過去死了很多人,直到他們來到祠堂前。

“杜大人,你是個聰明人,對付你也讓我費了不少力氣。”許君赫偏頭,對身後的人吩咐,“把人押進來。”

少頃,杜巖就被五花大綁地擡了進來,重重扔在杜員外的身邊,骨頭摔在地上發出沈悶的聲響。他的嘴被布塞得死死的,只能發出嗚嗚聲音,驚恐地看著自己父親。

許君赫走上前,從袖中摸出那張畫像,展開之後拿給杜員外看,“這個人你認識嗎?”

杜員外驚懼地瞪著畫像,猛地搖起頭來。

許君赫將紙放在杜員外的臉邊,來回看了好幾眼,嘖嘖道:“當真是完全不一樣了,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呢?”

畫像上的人清瘦,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肉,顴骨凸起,右邊的眉毛上有一顆大痦子。而杜員外的臉卻肥胖圓潤,雙下巴疊在一起,眉毛上只有一個不大起眼的小疤,乍一看與畫像上的人完全無法聯系到一起。

許君赫給程渝使了個眼色,他就上前將杜巖一把提起,押著人跪在許君赫面前。

畫像拿到杜巖的臉邊一比,紀雲蘅伸著脖子看,來來回回地比對好幾下,恍然大悟,“我道怎麽今日看著杜公子時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,原來竟與畫像上有幾分相似。”

說是有幾分其實有些多了,至多也才一兩分,要仔細看許久才能找出那一星半點的相似。

許君赫道:“十多年前,你假借賑災之由在外地東奔西走,常年不歸泠州,實則是到處尋找民間的治靨術,以此來改變你的面相。其後你又假裝在出行途中遭遇泥石滑坡,在家閉門不出休養一年之久,將自己吃成肥胖的模樣,難怪泠州的百姓提起你這個大善人時,總說你與從前判若兩人。你為了隱藏過往,當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啊。”

杜員外的臉在許多年前就被動過,又胖了幾十公斤,因此許君赫怎麽也找不到畫像上的最後一人,任誰見了也無法將杜員外與畫像上那個清瘦的人聯系在一起。

只是那日樊文湛上門說起杜家的事時,許君赫腦中隱約浮現了杜巖的面容,這才驚覺他與畫像的那人有些相似。

杜員外能在十多年前就有了這一招準備,可謂是十分聰明,只是他太膽小怕死。許君赫正是利用了他那過分敏感的警惕心,才設下了這一局。

他可以篤定,在薛久闖入杜員外的寢房,假裝刺殺失敗後,杜員外就會誰也不敢信任,只想著逃走。

如此,他才會將手上最大的底牌拿出來。

滿堂的燈火仿佛炙烤著杜員外,他淌了滿臉的汗,肥胖的身體顫抖著,想說些話求饒,但下巴使不上半點力氣,只能發出可憐的聲音,像被逼上絕路無力反抗的敗獸。

杜巖見狀也滿眼淚水,不停地給許君赫磕頭,發出嗚嗚的嘶喊。

許君赫嘆一聲,譏笑道:“現在知道怕了?”

他站起身,走回紀雲蘅身邊t,道:“打開看看。”

紀雲蘅的心跳從抱著盒子那一刻起就飛快地跳著,渾身的血液像是被灼燒一般沸騰起來。

她聽見了風在身後喧囂不止,那是夜的聲音;也聽見身邊所有人深深淺淺的呼吸聲,堂中杜家父子的哀求聲。可在她將盒子打開的那一瞬,似乎所有聲音都消失,紀雲蘅的世界靜謐下來。

盒子裏放著的紙張被拿出來,厚厚一沓。

她一張張展開,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地契,上面寫明了房屋所在的位置,建成時間以及面積大小,而後就是簽署的名字和按在上面的鮮紅手印。賣方是杜旗,買方處則是瀟灑俊逸的字體:裴延文。

杜旗則正是杜員外的大名。地契一式兩份,宅子賣給裴延文之後,另一份地契合約就一直留在杜旗的手中。

這張老舊的契約,便是裴氏厄運的開端。

再往下翻,則是一張委托文書,內容則是寫信人委托杜員外在泠州的郊外建造一座宅子,宅子的占地面積與結構與方才地契上的完全吻合,並要求他在宅子建成之後以低價賣給裴延文,還寫了事成之後會付給杜員外的報酬,下方落款人則正是當朝丞相孫齊錚,名字旁蓋了個官印。

紀雲蘅看到這東西,心裏堵了一口氣,雙肩卻又在瞬間放松下來。

這才是許君赫要找的東西。

剩下的數張紙則都是杜員外當初與孫相的書信往來,以及這些年陸續從畫像上其他幾人中收到的信件,裏面都直接或是間接提到了當年的事。這些文書再加上許君赫從其他人手中獲得的證據,以及薛久手裏那顆夜明珠,已經足夠為裴氏翻案。

事行至此,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。

紀雲蘅忍著心中的難受將這些證據放回盒子裏,想說點什麽,但幾次開口都沒能發出聲音。

找到證據自然是好事,只是紀雲蘅看到這些用了那麽多人性命換來的東西,這些刺向她親人的利刃,也就很難發自內心的喜悅。

此時,一直安靜地站在邊上的邵生忽而開口,“太孫殿下,小人有幾句話想跟杜員外說。”

許君赫點了點頭,算是應允。

邵生擡步上前,走到了杜員外面前蹲下來,直直地看著他,“杜大人,你還記得我嗎?”

杜員外的臉上出現一絲迷茫,緊張地盯著邵生,眼睛左右打轉,端詳著他的臉,顯然是見過,但想不起來。

“也是,你不記得也是正常。十多年前那個夜晚,你將人帶領到那座宅子裏,殺了那麽多孩子,哪裏能一個個都記著呢?”邵生輕輕嘆一聲,勾起嘲諷的嘴角,“但我一直覺得,至少你應該會記得我。”

他逼視杜員外,俊朗的面容染上濃烈的恨意與殺氣。

如此近的距離被施加壓力,杜員外的腦中不斷翻回許多年前的那些畫面。他記得儒雅清俊的裴延文登門拜訪,也記得那個銀月之下,灑滿鮮血和遍地屍體的宅。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舊事像死前的走馬觀花,一幕幕重新出現,從模糊到清晰。

突然間,杜員外猛地瞪大眼睛,死死地瞪著邵生,嘴裏發出恐懼的聲音,啊啊地慘叫個不停。

正與紀雲蘅說話的許君赫被這聲音嚇了一跳,轉頭朝那邊看去,皺著眉道:“鬼叫什麽?”

下一刻,他就看見邵生猛地從袖子抽出一把短刀,用力刺在杜員外的脖子上,接著又沿著他的脖頸一劃,像殺豬一樣,將杜員外正面的咽喉狠狠地割開。

鮮血噴湧而出,潑滿了邵生的臉和身體,將周圍也濺得密密麻麻。

杜員外死得非常快,身子往地上一倒,抽搐了幾下,眼睛瞪得像是要裂開,死死地看著邵生,不過幾個呼吸間,他就徹底斷了氣。

杜巖親眼看著父親死在自己跟前,大聲哀嚎著往前一撲,摔倒在地。

薛久也一下子不樂意了,上前推了邵生一把,“你小子幹什麽?我早就跟太孫殿下說好了,這人得我來殺。”

他的手勁大,被推得後退了兩步,面上卻沒有任何變化,只拿出了錦帕擦拭著臉上的血。白凈的俊臉被血色染了大半,眉眼擦過之後還留下昳麗的血痕,讓邵生完全沒了書生的模樣,變得冷峻,鋒利。

他垂著眼,看了一眼杜員外的屍體,沒有說話。

“殿下,你得給我做主!這小子搶我功德!”薛久氣得朝許君赫告狀。

紀雲蘅被許君赫捂住了眼睛,沒看見邵生殺人那一幕,疑惑道:“良學,發生什麽事了?”

“沒事。”許君赫安撫了她一句,又對薛久道:“這不還有一個嗎?你殺他兒子也是一樣的。”

說完瞥見地上滿是血汙,露出了有些嫌棄的神色,帶著紀雲蘅轉身出了祠堂。

紀雲蘅好奇地想要轉頭,被許君赫一把按住腦袋,“別亂看。”

“哦。”紀雲蘅抱著盒子乖乖應聲,又道:“我們找到了這些東西,是不是就能夠為裴家翻案了?”

許君赫聞言,低眸看了眼她懷裏的盒子,沒有說話。

紀雲蘅覺得這反應有些奇怪,也沒有聽到確切的答案,她露出疑惑的神色,想要再問,卻忽而見程渝快步跑來,停在許君赫的面前匆匆行一禮,沈聲道:“殿下,寧王來了,此刻就在山莊之外。”

許君赫神色一頓,繼而眸子輕轉,轉頭對身後的人道:“將邵生喊過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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